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序(第1页)

高楼坠亡。这可能是她最理想的死法,如同无翼鸟跌落悬崖,冲破现实的桎梏,在生命最后一刻短暂地飞向那永远触不可及的天空。暴雨倾盆而下,如同针刺的雨滴砸到头顶,渗透进灵魂里,似乎在一刻不停地提醒她:她还活着。脚底,嘈杂的人声和刺耳的警笛前仆后继地涌入脑海,红蓝警灯交替闪烁,远处湿漉漉的城市灯火好像马上就会沉进雨幕编织的海底。她赤脚站在天台边缘,几次失衡险些栽下去。朝下望,十几层的烂尾楼只剩破败的水泥空壳。楼底的车子、撑伞的行人被压缩成极小的点,潮水般的失重感传来,刺激着神经无限逼近崩溃的临界。夜色中,她握着那块屏幕破碎的手机,滑落的水滴触亮屏幕,发着强光的故障屏上,几条明晃晃的弹窗消息挤满信息栏,时间是好几天前,她却如今才看见:【不,他们一开始就错了。你是黑羊,是屠夫,也是自始至终混迹在人群中无声无息的白羊。从始至终我们不过是一群乌合之众,来时汹涌,去时一无所有。】【你无法否认整个事件中没有谁是完全无辜的受害者,即不是你,不是相继自杀的三位遇害者,不是剩下的三十九位同班同学,同样也不是我。】【我无法原谅你,也做不到无视他们的所为,我知道这样是不负责任的,但我别无办法,电车难题没有完美的解,但目睹轨道上的所有人都成为牺牲品,为了让结局不那么糟糕,我不得不做出选择。】【再见了。我曾经的朋友,请代我向过去的你,以及曾经站在你身边却没有保护好你的二丫告别。】雨势并无减退的迹象,毛玻璃滤镜般的水雾阻碍视线,女孩很用力地抹了一把脸,又试图用衣角将手机屏幕擦拭干净。白色衬裙上沾满猩红的血渍和污泥,她擦了很久也没有擦净脏污的手,想要回应短信时却怎么按键都一个字也打不出来,最后,在手机电量即将告罄时,她焦急地点开了手机里只有几个联系人的通话界面,颤抖着按下三个号码。刺骨的寒风麻痹面容,眼泪在脸上混合雨水刺痛了肌肤,几番叹息之后,通话接通了。深吸了几口气,她将对面听筒音量调至最小,而后闭上眼,郑重地,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般单方面宣告道。我叫███。曾是千川第一实验中学高三13班的同学,我的家庭住址是提口村武山路201号,我接下来所说的一切事情全部属实。身后天台的铁门发出细碎的响动,能够听到很多脚步踩踏楼梯的声音。她置若罔闻地没有回头,而是坚定地,笔直地站在栏杆外围,不禁回想,如果能重来一次,她能够避免这个糟糕的结局吗没有答案,因为人生不是剧本,她无法在已经完结的句号之后增添无用的注脚。只得在故事的最后,坦白自己埋于心底的秘密,至少给这场闹剧的看客们上演一场完美的谢幕。呼啸的风声在耳边响起,恐惧蚕食了仅剩的理智,她站在天台边缘颤抖着闭上双眼,而后被一道刺目的白光照亮面庞。……对不起,我要自首。雨夜的惊雷,如同洪水猛兽。巨响撼动大地,雷鸣破空。闪电切开了夜幕,世界咔嚓按下了快门,为这一瞬画面记录它在故事里最后的遗照。寅时已过,加上暴雨天的厚重云层蒙蔽月亮,夜黑的可怕,狂风撕扯树木,试图将一切事物都从无光的地底里连根拔起。千川市上空中莫名出现了一群浩浩荡荡的黑鸦,这是就连历史上都从未有过的景象,它们冒着暴雨穿过耸立的高楼,最后盘旋在邬江大桥之上,几乎有数千只,无一不发出骇人的尖啸。凌晨五点零六分,雨幕中宏伟的邬江大桥亮着昏黄的灯光,上空一层搅成旋涡状的云黑压压地笼罩着,诡异的黑鸦叫声凄厉而悲惨,若隐若现的圆月高悬,这一番闻所未闻的奇景引得一众路过的群众驻足。他们大多都是因为前路不通而从车上骂骂咧咧下来查看的司机,却震惊地看见天空中一边按照同心圆整齐排列翱翔一边尖叫的乌鸦,一群黑帽白口罩的墨镜人开着几辆黑色加长款的车辆停留在桥上,这是新闻中都从未见过的阵仗,纷纷愣愣地在警戒线外止步。我天……这是怎么回事啊……真的是见了鬼了。快快快拿手机的赶紧拍下来……老子活这几十年来,从来没见过这么诡异的场面。他们举着手机惊叹,一边议论纷纷,而往日车流来往不息的邬江大桥上如今却空空如也,大桥两侧都被人群堵了个水泄不通。封控起来的区域中,除了几辆造型奇特的警车,还有一辆吊车,而桥下汹涌奔腾的湍急河水里正有几位忙碌的潜水员正在打捞什么东西。让一让,麻烦都让一让!吵吵嚷嚷的人群被拨开了一个口子,戚哑从中艰难地挤出包围,来不及顾着旁人,只一股脑凑到最里,而后一声不吭地钻过那根醒目的警戒线。旁边一群阴沉沉的安保看见了却并没有阻拦她,还特意为她抬高警戒线,一边将后面好奇伸着脑袋凑上前的群众拦回去。她直起身继续迈步,感到人群目光不妥而后还是将工作通行证从兜里扒拉出来挂到脖子上,似是在为贸然闯入的行为找补,但蓬头垢面衣角带血的她早就足够引人注目了。经过安保时,她停了一会,而后侧脸将兜帽拉低罩住头:……我来过的事情其他人没有问及就不要提起,收尾完成后,自然会上报的。她撇下之前手中的文件夹塞到人手里,一转眼就连人带伞消失不见。桥下乌黑的河水里,正缓慢地用吊车从中吊起来了一具巨大的湿漉漉的黑色匣子。戚哑穿着不合身的黑色大衣和病号服,脚上还是一双兔子毛绒拖鞋,眼里布满血丝,精神状态比旁人差了很多,有点像越狱的精神病,甚至还是个读书年纪的毛丫头,但好在旁人唯恐避之不及纷纷退让,不然她就不得不把百米冲刺升级成百米跨栏。她一路急速猛冲到正在工作的吊车和警员旁边,凑近了就能发现,旁人看不清,但是她一眼就能很轻松的辨认出,钓上来的东西分明是……一具棺材。一具可以容纳两三个人的黑色棺材,就这样被七手八脚地卸到了桥上,旁边立马有人把隔离板围满现场,而后勒令他人后退。随着吱呀一声沉重的棺材盖被打开后,一股及其恶臭的腐烂味立刻扑面而来,只是看了一眼,就令附近凑近的警员不禁连连后退。记录员对里面的尸体进行拍摄取证完毕之后,立马打了一个电话:【屠夫】的尸体找到了,告诉其他在外的调查员,通知管理所的解构师们,可以收网了。而棺材里面是一具巨人观,而且是过于离谱的巨人观。尸体高度腐烂,脸上带着屠夫标志的黑色山羊脸面具,四肢如同巨人观7一般膨胀了数倍,腐烂的肉泥几乎要冲破薄如蝉翼的肌肤,空洞的眼球中闪着诡异的光。令人更加意外的是,直到剖开尸体高高隆起的腹部,羊皮底下里面还藏有一具尸体。刀子经过肚皮的时候,噗呲了一下,一阵浑浊的气体喷涌而出,尸体瞬间瘪了下去,像是抽空了内里的魂魄,化为绵长的泛着绿色的浊气。处理尸体的警员忍不住跌到地上扭过头疯狂咳嗽呕吐,幸好有眼疾手快的同伴扶住了他,直到旁边工作人员急忙拍下影像,互相交谈着确认事宜之后,才招呼着将棺材盖封上,而后转移到货车的货仓内。确认是嫌疑人本人吗看样子,是八九不离十了。交谈着的警员拿出打火机,点燃了烟。他呼出一口烟雾,弹掉烟灰,带着火星的灰烬在半空中闪烁了片刻,便飘入泥土,拖着疲惫的身体长舒了一口气:剩下的就都是非局的活计了,你我没那能耐就别揽瓷器活,这案子本来就血腥又诡异,谁染上了可算是倒了大霉了赶紧走了,我可受不了这罪,早干完早收工,什么玄学我们都不懂,要是染上诡案组里的什么脏东西,那可没人救你。可是旁边……那位好像是解构师之一啊,她怎么来了警员闻声扭过头,却转眼立马被乌云下撑着伞一脸阴沉还身着病服的少女吓了一哆嗦。透明雨伞被路灯照射反衬出朦胧的光,伞上似乎还有被绑上的彩色镭射小物件,大概是匆忙拿错了,因为伞又小又幼稚像儿童玩具,她的肩湿了一片只能抬高手去撑,伞边上的镭射纸片在雨中如同摇曳的风铃。路灯的光笼罩了半脸,隐去表情,神色晦暗不明,只露出消瘦白皙的一节下巴,发丝上还粘有未干的水珠,胸前是一块还没来得及贴上大头照的临时工作证。【非自然调查局】【实习期】戚哑【级别】C-【拟术】门【所属】千川市调查局异常现象管理所特别行动部诡案组编外成员当然,他们实际上是看不清工作牌上的内容的,只是听说过调查局的人都是不好惹的硬茬,也见识过势力手眼通天,便也不敢多作反应,连忙收拾着随同大部队离去,但全程都被置身事外的戚哑沉默地尽收眼底。见证尸体的真容,几乎是目睹发掘,开棺,剖尸,封棺,再转移上货车的一系列流程之后,戚哑撑着伞在一旁站了很久,终于在这时释然地松了一口气。她打开掌心里一直紧紧握着的刚开机的手机,因为紧张和奔波导致其上全是汗渍和雨水,按亮手机屏幕,页面上还留着几天前她编辑短信时的页面,但对面并没有回复,也再不会回复了。有片刻的失神,直到视野逐渐投下一片阴影,她才反应过来有人站定在面前。一脸表情复杂的警员对她有些职场上下级的畏惧,但还是保持着安全距离,礼貌地提醒:小戚,尸体已经找到了,不到半个小时就能收拾完毕,辛苦您刚续写完诡事就来这里跑一趟,该回局里了。……而您关心的,几分钟前,本案的那位凶手最后的行踪是在一所老旧的居民楼,据目前来看,已经没有再生还的可能了。对了,而这个……是她最后留下的通话录音。戚哑伸手接住了那人递过来的一块黑色MP3,眉头轻拧。那位小警员机械般地交接后开口,动作言语就像是被设置好了一般,听不出来什么感情:江教授让我转交给您,说是不用再还交局里了,至于它最后的去向,还是由您自己定夺。至于后续的清理和应对外界的舆论,我们会处理好的,也恭喜您通过实习测试,正式入职非自然调查局异常事物管理所特别行动部。警员的声音平静的有些虚幻,有点像作为局外人的客套,尽管这个贺喜有多么的不合时宜,戚哑感到有些头疼,随便敷衍了几句,那人很快地就走了,临走时还帮她喊了一辆回调查局的车。雨停了。天边初见朝霞,渐渐吐露出鱼肚白来,第一缕阳光拨云见雾,夜色的阴影逐渐消散,光的涟漪蔓延扩散,拂过城市雨后潮湿的地面和带有土与青草味道的人群,脏污的雨不会带来洁净,也无法洗清腐朽。形形色色的黑色人影从身边擦肩而过,戚哑是这里唯一的亮色,也是唯一站在原地的人。一切井然有序,没有过多的慌乱与焦急,就像工厂流水线中自然运作的机械,不留痕迹地将所有端倪抹去。邬江大桥的风很大,交通很快通畅了,除了固执的记者媒体们,围观的人群看着车辆驶出大桥,警戒线也撤了干净,忙活半天也没知晓个所以然来,自觉没趣也纷纷散开。戚哑坐上了返程的车,来也匆匆去也匆匆,但脑中挥之不去的是【屠夫】尸体恐怖的山羊脸,七窍流血,皮开肉绽,她总计见过这张脸三次。每一次都是面临死亡与恐惧,揭开羊脸的面具,底下是无数同学的眼睛。一闭上眼就感觉黑暗之中隐约会出现人脸,她再也不想做梦了。车里的空调有些发冷,她搓了搓手臂上的鸡皮疙瘩,插上耳机,呼出一口气,开始沉默地收听录音中播放的内容。失真的音质,呼啸的狂风,雨淅淅沥沥地成为厚重的背景音,录音中隐隐约约传来刺耳的电流声。一声剧烈的雷鸣过后,录音继续了。原本只是为了确认录音中的口供是否与现实匹配,直到她在录音最后听到了自己的名字。戚哑,恭喜你从那场猎羊游戏中活下来,也恭喜你成功的又一次扮演了救世主的角色。她猛地从车椅靠背上直起身。对面明明只是在之前的录音,甚至电话都并不是打给她本人的,而如今却像在另一头真实地与她对话。钥匙在客厅的花盆底下,拿着它打开我卧室左手边上了锁的抽屉,你会得知一切真相。除了亲人我唯一想要说抱歉的人,也是我唯一的朋友,二丫。或是说如今的……戚哑。不要相信他们,不要相信任何人。走你该走的路吧。咔哒,是录音电话挂断的声音,随之门锁被旋钮打开,阳光从细小的缝隙中奋不顾身地钻入黑暗的房间。成千上万的蚊虫涌了出来,伴随着极度恶心的腐臭味,颜色奇异的脓水顺着门缝渗了出来。房间地板上布满了各种垃圾残骸。因为断电的原因冰箱的冰融化了大半,滴滴答答的血水从中流出,而冰箱内部存放着一堆不知名的红色肉块,拉开底部的抽屉,还发现了一柜子的人体内脏。清理部队搜出了埋在花盆底下用塑料袋包裹的一把钥匙,而后在抽屉里发现了一本泛黄的日记本,其实相比于日记本,更像记录灵感的绘图图片占了大数,文字仅寥寥几句。纸张发黄的破旧绘本中,有全身长满眼睛的怪物,吊死在一棵树上的无头尸体,铺满血迹和脚印的走廊,贴满红色字眼的卫生间隔间,无数从黑暗中生出的手……以及占满了两页纸的去死吧。一切恐惧的来源,早在很久之前就有迹可循。戚哑翻阅书籍,她又想起了那个噩梦,又想起了深陷泥沼中无法爬出的恐惧,仿佛一闭上眼,就会午夜梦回到那个永远也走不出去的长廊。每一次,都由她在梦中跳下无尽的高楼而惊醒。局里的心理顾问认为她仍然还留有诡事后的创伤后遗症,但她拒绝了一切药物与机械诊疗,痛只是生的证明,如果在将来都忘却自己的伤疤,与行尸走肉又有何异。她曾看望过经历那场游戏后的其他人,他们的态度可谓是天翻地覆,但劫后余生的庆幸依然使他们大多或侥幸着逃离了千川,或大哭着反复在墓前赎罪,却也只是亡羊补牢,为时已晚,她只能感到可悲。同样的,她也需要其他参与游戏的人永远记住。那些晦暗的,深埋地底的恶重见天光,就像三伏天烈日下现行的鬼怪,重新开始翻阅它们,仅仅只需要一点点的时间。戚哑在日记本里留下了一句话。【你对这个可悲的世界的抗议完全没有错,你宁鸣而死不默而生的做法是绝对正确的。】杀死一只白羊需要几步第一步,将它推进脏污的泥沼,染上清洗不去的污点,让它变得与其他羊有着本质上的不同。第二步,利用一只羊的离群来彰显一群羊的合群,不必为此感到不安,沉默的大多数既是被默许的正义。最后一步,即使枪响过后,也不会有人在意僻静的角落藏匿着谁的尸体,这就是——黑羊效应。成为黑羊之后,便摆脱不了被残害的命运,所以它成为了屠夫,拿起屠刀,让黑夜染上猩红。【枪响了。】【你看到是谁开的枪了吗】暮色之中,一抹永远不会消失的人影站在窗外,就那样默默注视着所有参与过游戏的人,就像一个伫立在坟头的墓碑,它唯一的用处不过是缅怀事故中死去的亡者。它脸上带着黑色的山羊脸面具,臃肿的身体已经被开膛破肚,流下一地的内脏,而在那脏污的眼眶中,一滴血红的眼泪滑落。【我看不清,他们站在刺眼的阳光下】不做沉默的羔羊。不做冷漠的看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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